这个村庄，人们大多不识文化，却天生有一种自信和冲动。像那个老汉喝了酒，总是拍着胸脯说:“老子要是多读几学书么，还有你们这些人什么事！”

是的，他们大多没有读过书。于农民生活而言，不读书并无伤大雅，多数人一辈子进的都是茅私坑，不用进男女厕所。

但是，村居枯燥，碰到一天晚上，吃过晚饭，月亮明得很，大家拉小板凳在场坝坐起来，胡说瞎聊。这时，那些愤愤自己没有多读几学书的人又闲不住了，开头又是，老子要是多读几学书么？！……

大六七十岁了，不消停。

老妇们也是喋喋不休，而她们讲往事时，只会说属猪那年、属鼠那年……

可是，这属相只有十二个，几轮讲下来就混淆了。

接着又说，我家老三出生的啊一年、头一年……他家奶死的啊一年……

于是，别人对她的话题也就厌了。——谁记得了那么多你家生孩子死人的成芝麻麻烂谷子呀。

终于有个人很聪明，说，打白雨那年。

白雨，是当地人关于冰雹的叫法，土是土点，但是很贴切，一场冰雹后，漫山遍野一片白，可不就是白雨吗。

话说，打白雨那年，大概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某一年，具体哪一年，村里那个写碑的先生也弄不清楚。这并不重要，一个小山庄的意外之灾，并不值得铭记。关键是，这成为村民的共同记忆，以供谈资。

有人说，那白雨，像鸡蛋一样大，他家去世多年的爷爷拾了一背箩……

有人说，庄稼都打烂。那一年的年成不好，有一家人家里断粮了，男人实在没办法，满山遍野寻吃的，终于一处偏僻的生地里，寻到了几窝洋芋，那是去年秋天挖剩下的，洋芋种子又发芽，串了一大片，挖出好几筐，救了一家人的命……

有人说，可怜了刘家那个小娃，差点让白雨打死了。那孩子贪玩不知回家，哪知道白雨下起来时看不清方向迷路了，头上打了好大包……据说，那个孩子聪明异常，小学时就会解初中的数学题，后来竟得脑膜炎死了。

……

事情也很奇怪，近两年来，阴历三月间这段，这个村一直打白雨。村民迷信，说上次打白雨大概六十年了，六十年一甲子，一个轮回。这回算是应了。

旁边的儿媳，看着抖音带货直播，全不曾听见这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