贺龙口述自传:我和贺龙最后的日子(3)

近代史初绽芳华 2024-05-15 06:04:46

贺龙同志最后的两年半,和他整个的一生一样,对党、对人民、对同志的深情厚爱,是和他对阶级敌人的憎恶与愤恨紧紧交织在一起的。

尽管林彪、“四人帮”制造出那么多荒唐怪诞的谣言,却做贼心虚,从来不敢在贺龙同志面前提出什么问题。

还是在1967年底,我在地下室的台阶上捡到了一角绿色的纸片,这个油印的传单上有“贺龙篡军反党”等字样,贺龙同志看了一眼,淡淡地一笑,说道:“他们喊‘打倒贺龙’,我是不打倒自己的。我没有罪,我还要为党做更多的工作!”

1968年9月18日,他们突然送来了一封信。

我拆开一看,原来是要贺龙同志“交代”历史上的所谓“罪行”。

这算是隔离以来向他提出的唯一的重大“问题”:“1933年蒋介石派熊贡卿到湘鄂西,与贺龙是怎样谈判的?参加谈判的是哪些人?最后达成什么协议?……”

贺龙同志把信往桌上一摔,气冲冲地吼道:“撞他妈的鬼!人都给我枪毙了嘛!栽赃,完全是栽赃!狗娘养的!”

对于贺龙同志的愤怒,我完全能够理解。

提出这个问题是卑劣而又阴险的。

由于王明“左”倾机会主义的破坏,洪湖、湘鄂西地区的革命事业遭受了惨痛的失败,红军部队由1.5万人减到不足3000人。

1933年12月,蒋介石一面以重兵围困,一面亲自派遣反动政客熊贡卿,以贺龙同志“早年友好”的名义,妄图进行游说和策反。

接到了熊贡卿探询的来信,贺龙同志立即识破了敌人的用心,并看做是对自己极大的污辱,当即报告了党的湘鄂西中央分局。

分局为了搞清楚敌情,决定允许熊贡卿前来。

等熊贡卿供出情况之后,贺龙同志马上下令把他逮捕,就在从茨岩塘到桑植途中的一个山垭口上,贺龙同志先向红军部队宣布了熊贡卿的罪行,然后下令把熊贡卿枪毙了。

这件事,表现了贺龙同志对党的无限忠诚和无比坚定。

当时在场的上千名红军战士,都是有目共睹的。

这件事,贺龙同志和湘鄂西分局及时报告了中央,有关材料一直保留在党的历史档案中,本来是白纸黑字,早有定论,并且是有案可查的。

然而,现在竟然成了贺龙同志的“罪行”。

他们恶毒地诬陷贺龙同志“通敌”,向国民党反动派“请求收编”。

那个与林彪、“四人帮”狼狈为奸而又掌握大权的“顾问”,1968年5月16日,也曾信口雌黄:“贺龙在历史上就搞投敌叛变,现在不可能没有问题。”要“现行和历史综合研究和具体落实”。

这些阴险毒辣的阴谋家,就这样把贺龙同志历史的功绩颠倒过来,妄图把他打倒。

在战场上,贺龙同志面对着敌人的子弹,他眼睛都不曾眨一眨,现在,这个用最堂皇的革命词句装潢起来、盗用了党的庄严名义射来的毒箭,却把他那颗赤诚的心给重重地伤害了。

他抓过一个笔记本来,不停地写“冤枉”两个字,一页纸写得满满的。

他说:“他们要是叫我签字画押,我就写这两个字。要是枪毙我,我就喊冤枉!”

整整一天,他都被怒火烧灼着,烟吸得很多,话很少,不时地在屋里走来走去。

那步态,那神情,简直像一只受了伤的“雄狮”,使我看一眼就心如刀绞。

晚上,他忽然说话了。

奇怪的是,他并没有谈信上的事情,却谈起了过去。

他谈到:1916年春天,他用两把菜刀砍了芭茅溪的盐税局子,拉起了最初的那支打富济贫的队伍。

大革命失败之后,他拒绝了高官厚禄的引诱,驱赶了敌人派来的“说客”,处理了部队的反动分子,掩护了被追捕的共产党人的农协会员,然后,坚决执行党的指示,参加了南昌起义。

失败后,他脱下了将军的马靴,穿上了草鞋,和周逸群等同志带着几支手枪路过洪湖,攻打反动民团,缴了几百支枪。

他把枪留给当地组织游击队,然后回到家乡桑植一带,发动农民起义,几经失败和挫折,终于组织起红四军,创建了湘鄂西红色根据地。

他谈起了那些九死一生的战斗,也谈到了艰难的万里长征,谈到了在王明路线时期,自己怎样处于被排斥和不受信任的地位,又如何不顾个人安危,仗义执言,使革命减少损失;

也谈到了在张国焘搞分裂阴谋的面前,怎样坚决站在毛主席一边进行斗争的情景。

他还谈到了他的亲属。

他的亲姐姐贺民英(香姑)、贺五妹,在同敌人生死搏斗中壮烈牺牲了,妹妹贺满姑被残酷地杀害,连尸骨都不能收。

战争中,贺家宗族上百口人死在阶级敌人的屠刀之下,敌人抄了他的家,烧了他的屋,挖了他家的祖坟……

是啊!几十年的拼死战斗,一辈子戎马生涯,在革命最艰难的时候他找到了党,他跟着党中央、毛主席,从没有三心二意,从没有片刻懈怠。

他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党;他的生命同党结成一体,谁也无法使他分开!

“我本来就是在共产党最背进的时候参加革命的,所以,无论多么背时我都不怕。”

他摇了摇头,声音低下去了,“可是,现在搞成这个样子,党怎么办?国家怎么办?”

这一夜,贺龙同志在床上翻来覆去,通宵没有睡觉。

第二天,我整理床铺的时候,发现枕巾湿了一片。

那份所谓“问题”的材料,被贺龙同志摔在一边,再也没有理睬它。

但是,他思虑的问题似乎更多了,因而常常失眠。

好几天,他不断重复地对我说:“咳,我们党里出了鬼,出了奸臣啦!”

有一次,他对我说起了这样一件事:

1966年9月间,他见到了林彪。

当时林贼阴阳怪气地说:“你的问题可大可小,今后要注意一个问题:支持谁,反对谁。”

我问他是怎样回答的,他说:“我回答,我干的是共产党,支持谁、反对谁你还不知道?”

我怀着由衷的敬意,望着贺龙同志那正气凛然的神情。

他已经看穿了林彪一伙对他又拉又打的无耻伎俩,但他宁为玉碎,不为瓦全。

是啊,这一伙阴谋家如此疯狂地迫害贺龙同志,是有着深刻的政治和历史原因的。

早在战争时期,贺龙同志就知道林彪犯有严重错误,并对他作过批评。

对于这一伙阴谋家、野心家的丑恶历史,我们也有所了解,并作过揭发。

更重要的是,作为党的一位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,贺龙同志在全军和全国人民中享有崇高的威望。

他一向立场坚定,无私无畏,坚持原则,嫉恶如仇,刚正不阿。

正是这些,成了他们篡党夺权的重大障碍,所以他们要置贺龙同志于死地。

而贺龙同志尽管处境如此险恶,他想的不是个人的安危,他是在想着党的事业!现在不是我们个人命运如何,而是整个党、整个国家正处在危难之中,我们的人民正在遭受着苦难。

这一切,使他坐卧不安。

他多么想冲出这个囚笼,把他的遭遇、他的想法告诉党啊!

特别在和周总理断了联系之后,这种愿望越来越强烈。

“我愿意见群众!我要把实际情况向群众讲清楚!”

他要我帮他弄个布挎包,装上一点粮票、钱和常用药,挂在墙上,随时准备到群众中去。

在收到幺女来信之后,他也曾想和孩子联系上,通过孩子把情况和意见报告给党。

自然,监护太严了,这些都没能实现。

1969年2月的一天,贺龙同志用手杖敲着林彪的照片,愤怒地说:“你这个家伙,为什么不许我革命啊?为什么?过去你有错误,我好心希望你改正,现在你倒整起人来啦!”

他对我说:“还有林彪的老婆叶群,也不是个好东西。”

他又指着中央文革那个“顾问”的名字说:“这个人,老奸巨猾,做尽了坏事。”

九大开会了,看到公报和中央委员名单以后,一连几天,他都双眉紧锁,心情沉重。

他愤慨地指着林彪、江青及其一伙的名字说:“他们反老干部有功,把老干部都搞光,搞得毛主席身边没有人了。他们这样做,就是要搞大换班!用心狠毒!”

他对党和国家的前途更加忧虑了。

斗争越来越尖锐了。

林彪、“四人帮”不仅要在政治上把贺龙同志打倒,还要从肉体上把他消灭。

我们的处境也越发危急了。

我和他合用的一块毛巾,早已经破了个大洞,这时只剩下四个边边。

贺龙只有两套衣服,全都破了;破了再补,补了又破。

一双线袜补了一层又一层。

穿的差些还可以忍受,难耐的是在饮食上对贺龙同志病体的折磨。

贺龙同志患的是糖尿病。

这种病本来不是什么不治之症,需要的就是饮食的调养、药物的控制和精神上的松弛。

过去多年来,由于用心护理,病情一直控制得很好。

现在,凶狠残忍的林彪、“四人帮”却利用了贺龙同志所患病的特点,对他施行了惨无人道的摧残。

他们首先在饮食上下了毒手。

伙食本来就很差,特别是强迫我们搬到山下以后,吃的更差了。

两格圆形的饭盒,一格里盛着饭,多数是不给盛满的;另一格是菜,经常是清水煮白菜、糠萝卜,再不就是老得像甘蔗皮似的豆角。

每次吃饭,都是我犯愁的时候。

他患的这种病,副食就是他治病的医药,就是他的生命,总得让他多吃点菜呀!

我把筷子伸到菜盒里,蘸一点咸水放在嘴里吮吮,尽量省下菜来给他吃,这个动作被他发现了,他拿起筷子从中划开,要“各自包干”。

这我也有办法,瞅他不注意,把“分界线”悄悄地挪动一下。

可是,这又能解决多大问题呢?

副食越来越坏,甚至有一次,送饭的人竟然把饭菜全部倒在地上。

在医疗上的迫害,更是狠毒。

原来营部的一位医生,对贺龙同志很关心,医疗上也比较用心。

贺龙同志的腰扭伤了,他弄来了中草药敷治伤处,有时还悄悄地为我们买点零星的东西。

但是,迫害加剧之后,这个医生被调走了,派来了一个新的“医生”。

这个经过林彪死党六次“政审”、精心挑选的“医生”一来,就开始在医药上做文章了。

他采取各种各样的花招,来抄检搜查贺龙同志的药品;没有搞到手,就公然用“组织决定”的名义,把贺龙同志一点必需的备用药品甚至检验糖尿的试剂都全部拿走了。

此后医疗条件越来越差,连每天必需的极普通的降糖药也没有保证了。

每次服药,他还要监视我们吞下去。

接着,又在暖气上做文章,在严寒的冬天,借口水管破裂,把暖气关掉了。

残酷的摧残和折磨,使贺龙同志的身体更加衰弱了。

我注意到:他越来越坐不住了,读书坐不多会就起来走走;要听收音机,可打开听不一会儿就要关上。

听见监护的人杀猪了,他说:“真想吃点猪耳朵。”

不用说,是要不来的。

谈起了当年在湘鄂西的斗争,他忽然说:“咱们家乡的糍粑可好吃啦!”

可哪里有呢?

有一次,他突然说起了两年前在总理家住时的生活,他问我:“那时候,邓大姐问我们要吃什么,就叫厨房做,你要过什么没有哇?现在说说,画饼充饥也很有意思!”

我已经看出来了,他是在忍受着饥饿的折磨,我望着他那消瘦的脸,强忍着心头的酸楚,问他:“你是不是饿啊?”

他凄然地笑笑:“嘿,算你说对了。”

这种饥饿,是由于副食太坏,营养不足,致使糖尿病失去控制的表现。

但是,“医生”不仅不给检查和治疗,反而让他吃糖,促使病情加重。

没有足够的饭食,又不给药,真是急死人!

我不能眼看着他忍受饥饿的折磨,也不能让他“饮鸩止渴”似的吃“医生”给的糖水解饿。

可是怎么办?

我抬起泪眼,满屋里打量,哪里有什么合适的东西给他吃呢。

为难了很久,我横了横心,闯到厨房里去,拿了一棵白菜,抓了一把盐。

我把白菜腌在盆里,倒上水。

这盆泡菜给贺龙同志带来了快乐,一会儿跑过去,拿根小棍捅一捅,看一看,闻一闻。

两三天以后,泡菜泛起了水泡,冒出了酸味。

当我看着他大口吃着的时候,我多么高兴啊!

后来,正经蔬菜搞不到了,我就在野菜上打主意。

我从院子里拔了些茴茴菜、苦苦菜、马齿菜,拿回来洗洗烫烫,贺龙同志又有了点可以吃的东西了。

当然,这些无情的草木,终归解决不了贺龙同志的营养和治疗问题,他的身体一天坏似一天,脚气的感染长期不愈,反而更严重了,身体衰弱,步履艰难,连上趟厕所也走不动了。

那些天,他经常讲起当年长征的生活,常说:“那时候穿的衣服就是这样。”

“过草地,就是吃这个。”……

我看出,他是在讲给我听,也是借回忆当年的艰苦斗争,来激励着自己坚持下去。

他已经意识到,在这残酷迫害下,自己的身体是越来越不行了。

一天,他终于对我说出了他反复想过的话:“他们硬是想把我拖死,杀人不见血。我不死!我要活下去,和他们斗一斗!”

他说,“我相信:党和人民是了解我的,毛主席总有一天会说话的!”

一天夜里,由于那个“医生”的折磨,我们虽然服了安眠药,还是不能入睡,我只得挣扎着起来找医生再要些安眠药。

因为身体太弱了,刚走出房门,眼前一黑,就晕倒在走廊上。

他见我很久没回屋,爬起来找我,拉我拉不动,只得去找人帮忙,结果他又在走廊的另一头栽倒了。

过了很长时间,哨兵发现了,才把我们搀回来扶上床。

半夜,我刚刚醒过来,就听到有人在唱歌。

原来是哨兵在窗外轻声地唱:

“洪湖水,浪呀么浪打浪,洪湖岸边是呀是家乡……”

在这样的时候,竟能听到这样的歌?

虽然贺龙同志被整成了这个样子,可人民还是热爱着他啊!我激动地挣扎着爬起来,隔着窗子问道:“同志,你是什么地方的人呀?”

哨兵小声回答:“湖北……阳……”

贺龙同志显然已经听了一会儿了,这会他把话接过去:“沔阳,一定是沔阳。洪湖过去叫新堤,归沔阳县管。”

接着就谈起了洪湖,谈起了他家乡的革命人民。

他深情地说道,人民是历史的真正主人,是最公正的裁判。

谁为人民做了好事,人民永远不会忘记;谁在人民面前犯了罪,人民也绝不会饶恕!

他想念着洪湖,他没有想到,这个善良的青年战士说出的三个字,是他最后听到的亲切的洪湖乡音;在山谷深夜的这几句歌声,是他最后听到的关于洪湖的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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