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阿娘人淡如菊,不争不抢。
青楼女子大着肚子来敬妾室茶,我替她打了出去。
阿娘却说稚子无辜,将那女子纳入府中好生照料。
掌家妾室寒冬腊月克扣炭火,我替她出头索要。
阿娘说府中正缩减开支,转头便将炭火给了身怀六甲的妾室。
甚至将我上门提亲的竹马让给了妾室的庶女,还说亲姐妹不分彼此。
我被妾室送给老流氓做妾,阿娘说纵使他残暴,但肯定不会折磨死我。
后来我被老流氓折磨致死,阿娘也只是淡淡说了句怪我命不好。
再睁眼,我回到了妾室入府这天。
...
1
“还望主母喝下这杯妾室茶。”
妾室茶?这个声音,是林小娘!
我不是被那老变态扔在柴房里折磨死了么?怎么会?
我看着跪在地上的林小娘,使劲拧了下自己的手。
我重生了!还是林小娘进家门这天!
“夫人,还不快点?”阿父眉眼冷肃的盯着阿娘。时不时跟林小娘对视,眼底的柔情快要溢出来了一样。
“这是自然。”阿娘脸上挂着宽厚的笑,轻轻接过林小娘的茶,抿了一口。
许是没想到一切这么顺利,林小娘眼中也带了几分不可置信,迫切的开口,“老爷~”
阿父将她搀扶起,摸了摸她软若无骨的手,“夫人,林氏有了我的骨肉,我想把她抬为平妻。”
此话一出,阿娘面上的笑有些挂不住,嘴角抽搐两下,但转瞬即逝,但我看见她袖子里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手心里。
看着这一幕,我心中冷笑,想到上一世我永远替她冲在最前面,最后一卷草席结束了我的人生,而她却只是淡淡的说了句:只怪鸾儿命不好。
原来,她也不是真的人淡如菊,不谙世事,只是这个刀没捅到她罢了。
阿娘没有应声,只是扭头看向了我,眼中带着痛苦。
这个眼神,我再熟悉不过。
从小到大,每次她受了什么委屈,都会用这种眼神看我,抱着我唤着我的乳名,“阿娘无事。”
每次我都会找到那些人,替她出头,帮她争抢。
我知道,她现在是希望我能拒绝阿父的要求。
自古以来,青楼女子做好人家的妾已是难得,没有谁家正头娘子愿意跟青楼女子共事一夫,更何况是有头有脸的人家。
现在,林小娘要的不仅仅是妾,而是平妻,相当于把阿娘的脸面踩在地上来回摩擦。
她这么敢提,就是仗着阿父的宠爱,以及阿娘人淡如菊的好名声罢了。
我没有开口,只是扬起了嘴角,“阿娘,阿父跟您说话呢。”
阿娘没想过我会催促她下决定,眼中带了些许厌烦,但很快就被委屈取代。
“鸾儿,你认为此事该如何?”
我没想到阿娘发难,阿父眸光微冷的看着我,等待着我的回答,林小娘此刻半眯着眼,如同蛇蝎盯上猎物,”女儿不敢违背阿父的意愿。”
阿父笑意直达眼底,“乖鸾儿,阿父没白疼你。”
族老们早就在正厅等候,阿父牵着林小娘的手走在前面,阿娘略带落魄的跟在身后,举步维艰。
“我宣布,今日起,林氏将与夫人为平妻,入宗祠,上族谱。”
底下的人窃窃私语,在阿娘和林小娘身上来回扫视,毕竟青楼女子抬为平妻,在上京城也找不出来几家。
“林氏怀了夫君的孩子,理应有个名分。”阿娘施施然开口,面上还是得体的笑,整个人带着一种淡然。
我知道,此刻她心中早已痛苦不堪。
上一世,我帮她找来林小娘的贱籍,才终止了这场闹剧,也因此得罪了阿父和林小娘。
阿娘却还是给了她小娘的名分,将她养在府中,对外宣称“稚子无辜,都是我这女儿不懂事罢了。”
一夜之间,大街小巷都知道了余家姑娘善妒。
回到房内,我想起上一世的自己,当真愚蠢。
被一点所谓的亲情束缚,最后换来个惨死的下场。
2
阿娘每日都将“人各有自己的造化”这句话放在嘴边,自称人淡如菊,不争不抢。
祖母在世时,每次让她罚跪,抄写心经,都是我去面前又哭又闹,让她放过阿娘。
但她转眼就会说我不知礼数,粗鄙不堪。
看着今天她这幅装不下去的样子,心里不免有些痛快。
“鸾儿”阿娘推门而入,一下子令我心提了上来。
她款款入座,“今日,你为何变得有些奇怪?”
我心中冷笑,奇怪?不帮你说话就是奇怪了么?
“鸾儿不懂阿娘的意思。”我装作无知的样子看向她。
“你可知有了林小娘被抬为平妻,世人都会耻笑你。为何不驳了你阿父?”阿娘把玩着她手上的指甲,嗔怪的问我。
“阿父的决定,女儿不敢质疑。”我面上佯装有些难为情,阿娘啊阿娘,你既知女儿会被世人耻笑,上一世为何还要同意呢?
“你记住,无论何时,都要保持体面。”阿娘留下最后一句,便出了门。
体面?你的体面不过是踩在我的尸身上成全的罢了。
这些不过是小小的插曲,也只是前世噩梦的开始而已。
最令我痛恨的还是青梅竹马沈昭上门提亲时,林小娘将养在府外的庶妹接回府中,恰好一眼相中了沈昭。
林小娘早就因平妻之事记恨上了我,又怎会让我如愿以偿,更何况这是她女儿看上的人。
她每日在床上哄着阿父开心,吹着耳边风,最终阿父还是动摇了。
“鸾儿,你妹妹如今刚回来就相中了沈家小子,阿父知道你与他青梅竹马,但好男人多的是,你便就让给你妹妹吧。”阿父一脸为我好的神情劝慰着我。
“女儿不愿。”我死死的盯着阿父的脸,一字一顿表达着自己的决心。
“放肆!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由不得你!”
阿父拂袖离去,只剩下我自己跪在原地,我紧忙起身跑向阿娘院中。
“阿娘!帮帮女儿!”
此时,阿娘正坐在窗前绣着嫁衣,“阿父要让庶妹与沈昭成婚。”
“亲姐妹,不分彼此,你应大度些。”她整个人神色淡淡,甚至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我,而是继续绣着手中的嫁衣,并在袖口绣了个小小的“兰”字。
这是庶妹的闺名。
回想到上一世的种种,不禁苦涩一笑。
“小姐,老爷让我通知您,三日后府中举办林夫人的喜宴。”
闻言,我心中不免有些激动,这一世因为我的漠视,导致林小娘的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一切都有了新的转折。
“可告诉了夫人?”
“还未。”
“那就不必说了。”
这热闹才刚刚开始,不知阿娘这幅淡如菊,还能维持多久呢?
三日后,喜宴当日,这场婚礼隆重而盛大,甚至有些逾矩。
阿娘的眼下泛着乌青,厚厚的脂粉都遮不住她的疲态,看来这几日,她难熬都很。
林小娘与阿父在正厅迎来送往,不停的有人说着吉祥话。
无一例外都传到了阿娘的耳中,阿娘怔怔的看着阿父牵着林小娘的背影。
“鸾儿来~叫阿娘。”阿父招招手示意我向林小娘敬茶。
阿娘此刻的眼神变得凌厉,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我生吞活剥。
“阿父,女儿怕阿娘不愿...”我低着头,唯唯诺诺的开口。
换做之前,我定会一把掀翻桌子,转身离去,而现在,我只是跟着阿父一起,期许的看着阿娘。
“我岂会如此小气,都听你阿父的。”阿娘淡淡开口,神色不曾改变。
“夫人!”身侧嬷嬷有些不忍的开口,试图改变阿娘的想法。
“董嬷嬷,体面些,”阿娘劝慰般的拍了拍嬷嬷的手,眼神立马看向了我,“鸾儿,你意下如何?”
我心中不屑,这都什么狗屁说辞,还想着让我出头呢。
“鸾儿见过阿娘。”我行礼敬茶一气呵成,阿娘甚至都有些没反应过来,只是怔愣的坐在椅子上。
3
林小娘没想到我会如此痛快,心里不免畅快了几分,说话也变得热络,“哎,往后你便是我亲女儿了。”
腊月来的如此之快,令人应接不暇,自从林小娘进府后便开始统管全家。
阿娘现在说是正室夫人,却还不如别人家的小妾滋润。
府中的下人惯会见风使舵,知道现在府中早就变了天下。
每日送来的不是残羹冷炙,就是像泔水般的猪食,甚至衣服都要自己浆洗。
下人们早就七零八落的四处散去,就剩下董嬷嬷陪在阿娘身边。
饭菜的馊味令阿娘不停干呕,难以下咽,董嬷嬷实在有些看不下去。
“夫人,不如您赏些东西给府中小厮换些吃食?”
阿娘淡淡点了点头,“那便赏些衣服出去。”
我看着董嬷嬷的身子顿了一下,还是叹了口气,认命般的去衣柜中找了几件拿得出手的衣服。
好说歹说的跟厨房的小厮换了几个白馒头。
阿娘已经好几日没有吃过正常味道的食物,此时眼中再也不像往日一般空洞,而是透露着贪婪,手也不受控制的伸出。
我连忙端起馒头,“阿娘这样体面的女子,怎么会在乎几个馒头呢?”
拿了两个馒头塞到董嬷嬷手中,“嬷嬷,你吃吧。”
董嬷嬷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阿娘,“没事嬷嬷,你吃吧,我不饿。”
饿了几日的嬷嬷狼吞虎咽的吞下了馒头,阿娘脸上虽然挂着笑,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董嬷嬷被馒头撑满的腮帮子。
“阿娘,快去浆洗吧,不然就没有干净衣服了。”我嘴里被馒头塞满,说话声音断断续续,但还是能听懂是什么意思。
“别忘了,无论何时,都要保持体面。”
阿娘看着最后一个馒头被我塞进嘴里,不由的咽了下口水,“没..没了?”
我摸了摸自己吃撑的肚皮,“没了。”
阿娘眼里染上了一抹怨恨,“鸾儿,你这样太不成体统了,怎么能不孝顺长辈!”
我使劲拧了把大腿,泪水顺着眼角滑落,“阿娘,我想着你是最体面的,又不争不抢,怎么会在乎几个馒头,刚刚你将馒头都给了董嬷嬷,女儿以为您要保持体面,就..”
“女儿现在就吐出来!”声泪俱下,我见犹怜,董嬷嬷都不禁有些心疼的看着我。
“阿娘只是怕你撑着。”阿娘脸上再次挂上那副得体的笑容,我冲上前抱住她,在她怀里不停撒娇,“阿娘最好了。”
董嬷嬷看我二人重归于好,默默退到院内浆洗衣物。
我拽着阿娘去到院中,“嬷嬷,我阿娘这么善解人意,怎么忍心让你寒冬腊月一个人洗衣服呢,是吧阿娘!”
她干笑两声,“呵呵..鸾儿说得对。”
阿娘从小养尊处优,嫁人后更是奴仆若干,十指不沾阳春水,而此刻正坐在凳子上洗着衣服。
寒冬的手冰凉刺骨,而府中并没有给阿娘院内炭火。
上一世,我找到林小娘理论,将事情闹大到阿父面前。
阿娘只是淡淡开口,“府中缩减用度,林小娘此举无可厚非。”
林小娘潸然泪下,不停地用帕子擦着眼泪,“夫君,我也是为了府里,没想到惹了鸾姑娘,不然这个管家之事还是别给我了。”
阿父小心翼翼的哄着林小娘,眼里的愤怒却没有阻挡我替阿娘索要炭火的决心。
“林小娘身怀六甲比我更需要炭火,以后将我那份给她吧。”
我不可置信的看向阿娘,她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。
这一世,没有了我的出头,她只能用冰冷的水浆洗衣服,白嫩的手冻得通红,还有些颤抖,她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厌烦。
我嘴角勾起了一抹讥笑,快要忍不住了么?
入夜,我换好衣服,悄悄的奔着林小娘的院子走去。
林小娘似乎是没想到我会突然到访,命丫鬟将我待到偏房等着。
我静静的坐在那里,心却有些忐忑,不安分的狂跳。
我知道,只有今日之事成了,我便才是真的逃离了上一世悲惨的命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