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1年十二月的某一天，我正在家里复习资料，准备迎接初三最后一次期末考试。

那天外面嘎嘎冷，还飘着零星雪花，我围坐在火炉旁边看书，母亲盘腿坐在炕头给全家人做棉鞋，父亲坐在八仙桌旁边边看报边喝茶水，我们一家三口在一个房间里，但谁也不打扰谁。

约莫上午十点左右，外面的大铁门突然被推开了，有二十几个人迈着大步走进院内，相互之间都不说话。

“爸，家里好像来客人了。”我抬头看到这一行人，转过头告诉我父亲。

我父亲放下手里的报纸，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，向外张望了一下，此时那些人已经来到房檐下面。

“屋里有人吗？”他们堵在门口，隔着门向里面喊话。

“有人，进来吧！”我父亲推开里屋门，招呼那些人进来。

“大哥，我们是安徽过来逃荒的，老家那边受了天灾，庄稼颗粒无收，没办法，为了活命，我们只能组团出来讨口饭吃。”

人群中，有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走到我父亲跟前，说明来意后，脸上露出一副尴尬的表情，毕竟讨饭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。

村里经常有来讨饭的，但像他们这伙人有二十几个一起来，还是第一次见，我躲在父亲的身后，眼睛瞪很大，盯着他们看。

“既然是讨饭的，那就都进来吧。”父亲招呼那些还站在外面的人。

我家在村东头第一家，每一次有来村里讨饭的，肯定首先来我家，之后再挨家挨户去。

我们村，每一年能有二三十波讨饭的人，一次两次，大家都能伸出援手帮助他们一把，可是隔三差五就来讨饭，时间久了，任何人都受不了，后来，有些人家干脆直接将大门紧锁，根本不允许别人进自家院子。

讨饭的人见到大门紧锁，招呼几声也没有人回应，就会很自觉地离开。

别人家能这么做，但是我家不能这样，我父亲可是一村之长，天天有人来家里找他处理事情，要不然公社领导来了，也直奔我家，所以，大门根本锁不了。

那天，这伙人被父亲招呼进屋里，他们不敢坐在炕沿边上，也不会搬过来凳子坐，而是靠墙站成一排，低着头，默不作语。

“老伙计，你下地去给他们做一锅热乎的粥喝，之后把咱们家蒸好了馒头给他们带上。”我父亲招呼坐在炕头的母亲。

我母亲装作没听到，继续低着头做棉鞋。

母亲之所以这样做，是厌倦了父亲这样无底线的帮助别人，自家粮食都不够吃，还给讨口饭的人分出来一份，因为这件事，他们二老没少吵架。

我父亲知道我母亲上来这个劲儿，根本说不通她，于是，父亲转过头对我说“闺女，你去仓房拿一些苞米面，用大锅给他们煮粥。”

我心里虽然很不情愿，不过还是按照父亲说的去做了。

我来到仓房，找了许久，依旧没找到苞米面，我寻思这些逃荒的人肯定饿了，不会在乎吃什么，我提着一桶苞米就回来了，这一桶足足有20斤。

我用清水将苞米洗干净倒进锅里，填好水盖上锅盖，开始点火煮苞米粥。

我平时没做过饭，不知道烧多少柴火，反正就一直往灶坑里填，等到锅开以后才住手。

“爸，粥煮好了。”我用最大号的铁盆将苞米粥装好，回屋对父亲说。

“去酱缸里捞几根咸黄瓜，让他们就着粥喝。”我父亲再次吩咐我。

平时在家里，我父亲舍不得我干一点儿家务活，如今为了几个逃荒的人，他竟然把我当丫鬟使唤，心里很难受。

我父亲在给他盛粥时，发现是苞米煮的，看着我刚要发怒，我赶忙解释“我找了半天，没找到苞米面，只能用它将就一下了。”

“没事，没事，我们有口吃的就行。”有一个逃荒的人在一旁搭腔。

他们这伙人一碗接着一碗的吃，好像饿死鬼托生似的，我就远远地看着。

等到盆底露出来以后，他们一起给我父亲跪了下来“恩人，谢谢你给我们一口热乎的饭吃，你是个好人，未来肯定有好报。”

“你们快起来，谁都有遇到困难的时候，我这是尽自己最大努力帮助你们了，其他的，我真的爱莫能助。”我父亲将领头的扶了起来。

“你做的已经够好了，我们会记得你的恩情。”

他们向我父亲道谢完，立马转身离开。

他们这一伙逃荒的人离开以后，我母亲把我父亲一顿训斥，说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，她立马搬回娘家。

我父亲自知理亏，没有和母亲争吵，收拾那些人用过的碗筷。

后来大家的日子越过越好，村里来逃荒的人也越来越少。

八年前的一个午后，我正在娘家炕上睡觉，突然听到大门口吵吵闹闹，就坐了起来，他们来了有七八个人，手里都提着东西。

来到屋内看到我父亲呆滞的眼神，小声询问“大伯，你还认识我们吗？”

父亲看了半天，依旧没有想起来他们是谁，这时候有人突然开口“当年，我们来你家，你家女儿给我们煮了一锅苞米粥喝，临走时还给我们带了馒头，想起来没？”

父亲望着他们继续摇摇头。

“我父亲得了老年痴呆，除了我和我妈，他谁都不记得了。”

“你就是当年那个小姑娘吧？都这么大了，时间不禁混。”

他们几个人这次来我家是为了报恩，带了很多家乡特产，临走时还留下二十万现金，并且叮嘱我们，家里遇到困难，一定要打电话给他们。

听他们这么说，我心里非常有愧，当初若不是父亲让我那么做，我不可能给他们煮粥喝。

这次来报恩的人中，有一个已经是身价百万的老板，他告诉我，当初我父亲的行为彻底改变了他，回去之后，他去了大城市打拼，用了十多年时间，终于在城里站住脚，而且有了不错的成就。

在自己小有成就以后，他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过来报恩，要不然心里过意不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