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醉:军统内幕(30)我所知道的唐纵(一)

子名历史回忆录 2023-12-20 07:52:01

唐纵,字乃健,湖南省酃县人,黄埔军校第六期毕业。

戴笠死后,军统特务组织分裂为以郑介民为首的广东派,以毛人凤为首的浙江派,以唐纵为首的湖南派。

全国解放,蒋帮逃往台湾后,毛人凤、郑介民相继死去,过去军统时期的大头子,只有唐一人尚在继续为蒋介石主持特务活动。

我从1932年参加军统在上海工作后,即与唐有往来。抗战期间,在重庆时,我们相处了有五、六年。抗战胜利后,唐主持警察总署工作,我当时也很想转入警察部门,又加上是湖南人,所以,与唐接近的更多了一些。

在这里,只是将我与唐相识十多年来所了解的一些有关他的情况,记述于下。

唐纵这个人,从外表上看,是一幅很斯文的样子。他戴着一副近视程度不深的白金框架的眼镜,白瘦的面孔,说话时,不但声音很轻,而且老是带着微微的笑容,态度很冷静。

唐纵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

从表面上,既不易看出他是一个军人,更不易看出,他是一个凶残的杀人魔王和特务头子。但是,在他那慢条斯理的谈吐中和秀丽的笔迹下,却不知残杀过多少优秀的共产党员和进步人士。

说实话,我很少看到他疾言厉色的面孔,可是,在处理许多问题时,他那种坚持个人意见的态度,非要别人同意他的意见才肯收场的劲头,又常常使每个接触他的人,感到他是个异常倔强的人。

甚至,他对待那个动辄暴跳如雷的戴笠,也是用这一套办法。他常常告诉我,这就是“柔能克刚”。

所以说,唐纵在军统中,是一个有名的阴谋家,一向以稳健冷静得到戴笠的器重。

戴笠每遇到有特别重大问题想不出好办法时,总是叫毛人凤去问计于唐。戴死后,毛人凤也同样经常向他去请教,因此,许多大特务背地里也都叫他是“智多星”。

唐在黄埔六期受训的时间,就开始秘密地向蒋介石写“小报告”。凡是一些教官讲课时,他认为有问题或对蒋有任何不满意的言论,他都随时向蒋反映,还有一些同学中的一言一行,他都牢记在心,经常向蒋汇报。因为他做得非常秘密,好多人从来都没有发觉到。

而且,他很会迎合蒋介石的心理,懂得讨蒋的欢喜,所以,一直得到蒋的信任。在他当学生的时候,就有不少的共产党员遭到他的暗害。

唐纵的这些情况,在1943年的时候,我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,听到戴笠谈过,那次是戴在中美所举行招待会,请唐纵参加。

唐到了中美所后,当时的中美所主任秘书潘其武因为太忙,没有很好地招待他,于是,他便很不高兴便走了。

等到宴会开始时,戴笠看到为唐安排的一个主人座位上空着没有人,这才知道,他已经走了。

当晚宴会完毕,戴找潘其武和我去埋怨了一顿,说他没有注意这件事,大家也不注意,使唐不愉快地走了。接着,戴便提到唐和蒋的关系,要我们以后要多加注意。

唐从黄埔毕业后,便留在蒋介石身边工作,主要是搞特务活动,先是自己做情报,以后看情报。

1932年,复兴社特务处成立时,蒋介石不放心把这个机关完全交给戴笠,除指派郑介民任副处长外,并派唐帮助戴主管内部工作,担任特务处第一任书记。

蒋介石这样安排,也是要把他身边为他搞特务的人员集中和组织起来。

唐任书记时,我在上海区工作,经常因公去南京找他批发旅差费和特别费。当时,他很小心,对规定以外的钱都不大肯做主。

民国时期京沪快车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

比如,由上海解送人犯去南京,如系共产党员或反蒋人士,按照规定,可乘头等卧车;如送特务去,则只能坐二等,回时一律发给二等车费。

有一次,我送上海区组长徐昭骏去,我怕出事,临时乘头等卧车,我找他报销时,他就问,我是不是得到戴的许可。

后来,还是给戴管钱的出纳张衮甫说,这是特殊情况,可以通融,他才批了“照发”。从这件小事,便可说明他的小心谨慎了。

唐的胆子很小,每次去上海,总是先通知我到车站去接他,并给他租好房间。

一般情况下,唐纵总是住北四川路新亚酒店或三马路惠中旅馆,因为,这两个地方房租不算太贵,而且比较不复杂。

他约好上海区的一些直属通讯员(大都是民主党派中或反蒋集团中的成员)谈话时,总叫我佩带手枪暗中保护他。有时,他还临时改变约定的谈话地点,生怕遭到别人的暗算。

约在1933年下半年,戴笠有事去河南,由唐代理特务处的工作。当时,在南京首都警察厅任调查课长的特务赵世瑞得到密报,说有几个反蒋分子在某地开秘密会,问唐怎么办。

唐纵便按照过去戴笠的做法,采取秘密逮捕办法来处理这件事。当赵世瑞派特务把这几个人密捕起来后,才发觉,他们都是汪精卫领导的改组派的人。

汪精卫知道后,便找蒋介石要人。据说,汪以辞去行政院长来要挟,于是,蒋马上叫把被捕的这几人释放,而将主持这案的唐、赵两人扣押起来。

戴笠匆匆赶回南京后,一面安慰唐、赵两人,一面向蒋力请保释。赵世瑞在被扣期间,牢骚满腹,表现得很不好,而唐纵不但自己不发牢骚,还再三劝慰赵,叫他应抱有代人受过和体念长官苦心的精神,受点委屈没有关系。

戴笠听到这一情况后,对唐纵非常满意。此后,戴经常说,唐能识大体,叫我们都要学他这种精神。

后来,蒋介石为了敷衍汪精卫,免去唐纵的书记职务。不久,复兴社特务头子酆悌奉派任驻德大使馆武官,唐被任为副武官,随酆去德。

当时,蒋派酆悌、唐纵去的目的,是学习希特勒那一套法西斯的组织和对德国人民的统治办法。

唐在出国前经过上海时,我和几个同事请他吃饭。他说,这次去德国的任务很大,一定要尽全力学到一些东西,为今后的工作打下基础,并一再说“一定不辱使命”。

唐在德国期间,经常有详细报告给戴笠,极力建议效法德国特务的一套统治办法,要逐步把警察、交通、检查等部门掌握起来,以便配合特务活动。

同时,他还极力主张,多派特务去德国和意大利学习,戴笠对他的这些意见很重视,曾经先后在浙江警官学校正科毕业生中,挑选了冯文尧、王渭周、蒋镇南、范学文等几十人去学习。

戴笠担任特务处处长以后,对这个机构究竟应当怎样去发展,最初没有一套计划,也不知该怎么办。

自从唐去德国写回报告以后,戴才亦步亦趋、极力仿效德国法西斯特务那一套办法。到底唐纵向戴笠提出的建议,究竟有些什么,我并不清楚,只是去南京时,偶然听到特务处的书记长张师告诉过我一点点。

张师曾经在上海区担任过书记,他的爱人陈菊英还是我母亲的干女儿,由于这两种关系,我每去南京便去张家,在闲谈中,才了解到一点情况。

后来,戴笠推荐吴迺宪担任京沪沪杭甬铁路局警察署长,石仁宠去招商局担任警卫稽查组组长,同时,在抗战期间,把特务组织伸入交通运输部门,都是仿照德国法西斯特务的做法。

我也亲自听到戴笠对我这样说过:“唐先生对我们发展组织有过不少的贡献,在团体中,不但是元老,也是有功之臣,你们应当很好尊重他。”

唐在德国学习后回国,戴笠坚决邀请他回特务处。唐纵这时的任务虽然和以前的还是一样,不过,官衔上多了一个“长”字。

因为,唐出国以后,特务处有一任书记是黄埔六期的教官林桓,戴为了尊重他,加了一个“长”字。以后相沿下来,特务处的书记都叫“书记长”,各外勤区、站的内勤负责人叫书记。

回国以后,唐纵本来不想再搞特务,很希望转到行政方面去工作,可是,戴笠向蒋介石一再请求,并且亲自跑去,找了唐好几次,他这才答应了。

当时,许多特务都说戴笠是“三顾茅庐”,礼贤下士。后来我才知道,戴笠最初在特务处搞的那一套,曾参照苏联政治保卫局的办法,但是,他感到还不能满意。

唐纵学习回国以后,主张采用德国的那一套,所以,戴笠想按照唐学得的一套来加强特务处的工作,把苏联与德国两个完全不同制度国家的东西合并起来,硬是把唐纵拉到特务处工作。

他看到无法推辞,加上蒋介石也要他去,他只好重回特务处。

1936年春夏间,我在上海江湾,因搜捕正在开会的共产党时挨了一枪,在上海广慈医院拔出弹头,后去杭州休养。

那时,唐纵正在杭州警官学校特警班讲演,我头天去见戴笠时,戴便告诉我,要我次日也去听听唐的讲演。我去到警校后,看到戴笠和不少教职员也都去旁听唐纵讲课。

那天,唐讲了一个上午,给我印象最深的一些话,我很久都没有忘记。

他仔细介绍了许多德国特务如何效忠他们元首希特勒的情况,这是过去许多留苏学生没有讲过的。当时,在场的特务们对唐的讲话都感到很大兴趣,特别是戴笠,不住地点头。

在唐说完一段话的时候,戴还上台作补充讲话,要求在场的人,务必学习这种“忠于领袖”的精神。

唐以后在许多集会讲演时,我又多次听到他谈过这一类的情况。他说,德国特务们为了保护希特勒的安全,不惜随时准备付出自己的生命。

特别是对一些有怀疑的食品,特务们先尝,看会不会中毒。而且,为了防止敌人谋害希特勒,特务们除了仔细检查准备去的地方,还先去坐坐准备坐的椅子,睡睡床铺。有一次,果然发生爆炸,死了几个特务,而希特勒却安然无恙。

在唐的讲演中,他还介绍了德国特务网罗社会上各个阶层的人,充当他们的助手,从四面八方监视反希特勒的人士和德国人民的情况。

当时,使听众最感兴趣的另一些事,是德国如何运用发达的科学技术,来为特务工作服务的问题,比如,秘密照相机、检查书信的紫光灯、电器窃听装置,以及不伤皮肉只刺激神经的电刑器具,先进的痕迹学、指纹学,等等。

当时,我们一贯用土办法来对付共产党的特务们,听了这些“珍闻”,莫不被其吸引,如获至宝。以后,戴笠不断想法弄到这些东西,可是,抗战前只买到几部秘密照相机、一架紫光灯;直到抗战期间,才由中美合作所的美方供给了一些这类设备,满足了他多年的愿望。

唐每次讲完话以后,听众还问他许多有关德国特务的情况,他都很高兴地一一回答。以后,军统学习德国的那一套法西斯特务做法,唐确实是尽了很大力量的。

抗日战争开始以后,蒋介石尽力扩大特务组织,将原来的军委会调查统计局第一处,改组为中央党部调查统计局,交与戴笠。

这时,蒋介石感到在他身边,需要一个可靠的人来替他主管各方面的情况。

戴笠了解到这一情况,便向蒋推荐唐担任这一职务。当时,唐仍任军统局书记长,由于过去曾在蒋身边搞过这项工作,很快就得到蒋的批准,将唐调为侍从室参谋,主管情报业务。

重庆渝中区上清寺中山四路36号,国民政府军委会侍从室旧址 图片来自网络

唐再度去到蒋的左右,比过去更加卖力。抗战期间,蒋介石逃到重庆后,为了集中权力便于他实行法西斯独裁统治,将侍从室的组织和权力予以扩大,成立了四个处,把军事、政治、人事、党务、财经等全都抓在身边。

侍从室第一处中设立六个组,唐便被提升为第六组少将组长(原为上校参谋),仍主管情报业务。

当侍从室准备在第一处设立一个组专管情报时,CC特务头子陈立夫曾向蒋推荐中统局的特务担任组长,戴笠生怕这个单位为CC抢过去,便请宋子文向蒋要求,由他兼任这个职务,以唐为副组长代他负责。

后来,蒋决定提升唐纵为组长,戴笠听了高兴异常。一次,他在军统局的局务会议上公开提出,唐任组长后,成了军统局的“顶头上司”(实际上,第六组不能直接领导军统,只是蒋身边的幕僚机构,不过戴故意要这么说,以表示对这个单位的重视),因而,要大家都要尊重唐纵。

唐自1938年调到侍从室当参谋以后,就与军统没有关系了,1939年,他调升组长后,戴为了要拉拢唐纵,便规定要对唐在生活上予以补助。

1941年冬,我调军统局总务处长时,戴特别叮嘱过我,说唐的生活“清苦”,侍从室的待遇并不高,今后,对军统的工作关系非常重大,叫我每月至少去看一两次,不要等唐开口,应主动地去照顾他的生活。

唐纵当时住在上清寺蒋介石办公地方的附近,有几间小平房,院内,有一个小门可以通向侍从室办公处。

我每个月都要去他家,除了送日用品外,经常问他老婆,家中缺少什么,随时派人送给她。

不过,唐纵自己从来不开口要东西,而戴笠每逢过年过节,照例送唐一笔现款,也是直接交到他的老婆手中。

直到1943年,戴笠兼了中美合作所主任之后,蒋介石为了让戴多抽出时间与美帝去合作,才手令派唐兼任军统局的帮办。

从那时起,唐才自己开口向我要东西,请客也由军统报销。这时候,戴笠又要我派一辆汽车供他专用,不过,因为唐纵自己住所没有停车间,而且,平日去办公穿过小门就到了,不需要用车,就把车仍停在军统局,需要用时,才打电话来。

唐平日很拘谨,不但自己办私事不要车,而且,不准他老婆出面要车。这比郑介民和毛人凤放纵自己老婆不断向军统局要这要那完全不同。

唐纵当了第六组组长之后,戴笠总希望他处处能多帮助军统,而去压抑中统和其他特务单位。其实,唐并没有按照戴的意思去做,而另有他的打算。

有一次,戴为了宪兵和军统的水陆交通检查特务发生冲突,彼此都向蒋介石攻击对方,戴生怕自己的报告去迟了,蒋先看了宪兵的报告便责备他。

于是,戴笠就叫我去找唐说明这一情况,希望唐把军统的报告先送给蒋看。

我当晚去找唐,一直在他家,等到很晚他才回来,当他听到我说明来意之后,马上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,说:“我怎么能这样明显的袒护一方?第六组,又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包办得了的。”

我一听他这样的口气,便起身要走。他又把我留住,叮嘱我说:“你回去告诉戴先生,只说我一定会尽力照他的意思去想办法。别的话,你不要多说。”

我回去还是原原本本把他先后所讲的话告诉了戴笠。戴听了之后,没有什么表情,只说:“唐先生有他的困难,不能勉强他。”

当时,唐的作风,是尽量利用他的职位和各方面拉拢,绝不愿显露出他是站在戴笠方面。

蒋介石身边的一个侍从秘书曹圣芬,是湖南人,戴笠叫我多与他拉拢。他除了直接送东西送钱给曹外,还要我经常请曹上馆子或送东西多与联系。

所以,我从曹的口中,也了解到唐的不少情况,曹告诉我,唐对军统从来不敢公开包庇,别人攻击军统的情报,他都一一送给蒋去看,并且,还尽力讨好CC系的头子,联络宪兵副司令张镇,巴结政学系。

不过,唐纵有一个最大长处,是能做到“守口如瓶”,从来不敢把蒋介石交办的事,或蒋集团中派系斗争互相攻击的话,泄露出来,这一点,最能讨得蒋介石的欢喜。

我虽每月能和唐纵长谈一两小时,也从来不易听到他说出什么机密的问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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