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女恨

百年的驿站 2024-04-18 03:53:54

元朝后期,浙江天台县民郭老,五十岁时才生了个独生女儿,因为妻子临产前梦见白雉群集于庭中,便替女儿取名雉真。这雉真自幼聪慧异常,夫妇俩视若掌上明珠,节衣缩食地供她念了几年书。十七岁时,雉真嫁给本地驻防营营卒马元恭为妻,其时她已出落得羞花闭月,美如珠玉,见之者无不啧啧称赏。小两口恩恩爱爱,不几年又添了一子一女,小日子倒也过得和和睦睦。

至正四年(公元1344年)八月,雉真刚满二十三岁,马元恭偶然患病卧床,雉真就备办了香烛等物,到城隍庙中替夫祈祷。正巧驻防营千夫长李奇也在庙中,一见雉真,登时被她的美貌迷住了。雉真祈祷完毕,离去了好一阵,李奇还呆呆地伫立在庙门外眺望。县城八十里外有个杨村,设有亭障,需要分兵戍守。过不几天,李奇就将马元恭派了过去。从此以后,他天天到马家来串门,时而甜言蜜语,时而威逼恐吓,千方百计想勾引、调戏雉真,都被雉真严词拒绝。半年后,马元恭从杨村回家,雉真向他叙述了李奇的所作所为。元恭恨得咬牙切齿。可是,不怕官,只怕管,李奇既是自己的顶头上司,自己的命运就掌握在他手中,元恭一时也不敢发作。第二天,李奇又来串门,元恭故意钻入床下。李奇搭讪了几句,就满嘴的轻薄调戏之语。元恭气得七窍生烟,不顾一切地冲出来,捞了把菜刀,对着李奇奋力砍去。李奇侧身闪过,夺门而逃。这“持刀欲杀本部长官”可是个死罪,李奇当天下午就向县衙里告了一状。县官不敢怠慢,立即逮捕了马元恭,拷讯一番后,便囚禁于狱中。

这一来,雉真成了囚徒之妻,县中的无赖恶少,衙门里的胥吏、皂隶等辈,无不顿起觊觎之念。那李奇更是日夜谋划,算计着如何早日除掉马元恭,以断绝雉真的指望。他告诫雉真的左邻右舍,不得资助马家,不得送饮食给元恭。左邻右舍都是驻防营中的士卒,哪个敢得罪这位李本官?都不再与马家往来。此时,郭老夫妇早已去世,雉真孤苦无依,带着六岁的儿子与四岁的女儿,纺绩度日。每天亲自把饮食送至狱中,回来后就紧闭门户,夜以继日地刻苦劳作。无赖恶少等见她一身凛然之气,也都不敢上门招惹是非。

过了几个月,知府将一个名叫叶永泰的狱卒从黄岩调到天台县。不消几天,叶永泰也看中了雉真。但他深知:像雉真这样的女子,无论威逼还是利诱,都不可能获得她,唯一的希望是以情义来感化她;而此时最能感化她的,便是给她丈夫以帮助。于是叶永泰对马元恭照顾得无微不至,不但偷偷地卸松他的刑具,并常常供给其粥饭茶汤,逢时过节,还招待他好酒好菜,犹如对待亲兄弟。马元恭经常被感动得涕泪直流,把他当成个大恩人。一天,马元恭睡的竹榻突然颜色转青,枝杈上还萌生出几片竹叶。马元恭与同狱的犯人都惊喜交集,有几个好心的吏役也前来祝贺,认为这是即将获释的好兆头。唯独叶永泰口头上贺喜,心中却厌恶至极。忽然狱中传闻:五府官快要来了。五府官是专管处决囚犯的,叶永泰满心欢喜,却装成一脸愁苦之色,抢先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马元恭,并且说:“吉祥的预兆,哪保不是祸患的根由呢。你患的是死罪,这一次只怕在劫难逃了。”马元恭犹如被迎头泼了盆冷水,又陷入痛苦的深渊。叶永泰在旁边一幕幕地演戏:先是哀哀怜惜其儿女幼弱,接着又切齿痛骂李奇丧尽天良,最后与马元恭抱头痛哭,似乎是悲不自胜。戏演完了,叶永泰才委婉而又自然地表露了最终目的,对马元恭道:“我与你情同手足,你万一遭逢不幸,郭氏一定会落入仇人之手,儿女必然沦为他人之奴仆。我至今尚未成家,你能不能让郭氏做我的妻室呢?这样,我会像对待亲生子女一样地抚育你的孩子,仇人的阴谋也就难以得逞了。”马元恭见他说得入情入理,也认为这是唯一可行的善后之法,当即一口应允。

第二天,雉真前来送饭,叶永泰有意给他们夫妻安排了一个单独见面的机会。马元恭便对妻子道:“我活不几天了,这位叶押狱心地善良,性格温和,尚未成家,对我又有大恩,你就嫁给他吧,免得落入仇人之手,子女们也就有了依靠。”雉真肝肠寸断,痛哭了好一阵,才对马元恭道:“你是因为我才得罪了仇人、受到陷害的,你若遭逢不幸,我又怎能改嫁而求生?”元恭默默无语,欷嘘不已。

雉真回到家中,搂着两个孩子,哀哀哭泣着说:“你们的父亲因为娘的缘故,快要死了!父亲一死,娘也一定不会活下去,你们年幼无知,无依无靠,终究也会死于饥寒。不如娘先死在父亲前面,仇人没了指望,父亲或许能死里逃生。娘今天把你们卖给人家,你们也许能够存活。不要怨恨娘心狠,娘实在是万不得已啊。你们到了别人家中,不像在父母膝下,不要再像原先那样撒娇卖痴啊!倘若老天有眼,保佑你们长大成人,逢时过节,能够用一杯水酒祭奠父母,我们家也算是有了后代了。”两个孩子虽然年幼,不知道事情的究竟,但是见母亲如此伤痛,也都哭个不停,娘儿三个哭成了一团。雉真心一横,搀着两个孩子来到县城,向行人泣诉了家中冤苦,行人也为之落泪。有某甲深为同情,便收纳了她的子女,给了她三十贯铜钱。

雉真用十贯钱买了酒食,带进狱中,与元恭相对而饮。刚喝了一口,心头一阵绞痛,抱持着元恭,哽咽着说不出话来。好一阵才惨然道:“这儿还有二十贯钱,你既然受了叶押狱的厚恩,就用十贯钱报答他吧。剩下的钱你自己花销。为了维持生计,我到一个富户家去当女佣,只怕十天半月的不能来为你送饭了。”痛哭着吻别了丈夫,走到仙人渡,跃身投入水中。待得人们将她打捞上岸时,她已经咽了气。有人认出了她,叙述了她家的不幸,闻者无不叹惋愤慨,一瞬间,贞女被逼自尽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县。

县官闻讯,立即赶来检验,发现她的兜中藏着一个油纸包,打开一看,里面是封申诉信,写出了李奇调戏自己、迫害丈夫的经过,语句虽然不大通顺,意思却很明白。县官将她的尸体殓进棺中,葬于附近山侧,又把申诉信上报至总管府。总管府立即派员调查,很快就弄清了事情真相,于是将李奇以“陷害部属、逼死贞女”罪处斩。马元恭终于无罪释放,官府又出资赎还其子女。某甲也被雉真的义行感动,情愿不要原身价三十贯,还馈赠给元恭不少钱。 雉真死的那一天, 是至正五年(公元1345年)九月九日。第二年,宣抚使巡行郡县,将雉真的事迹上报朝廷。朝廷便旌表其墓为“贞烈郭氏之墓”,又免除了马元恭家的赋税劳役等。元恭感念雉真的情义,终身没有再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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