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这里我所提到的每个人一生中的计划性,可以从人与生俱来的、顽固如一的性格中得到一部分解释,因为人的性格必然会将人带回同样的轨道。每个人都能直接地、笃定地辨认出什么是与自身性格相投的事物,一般来说,他不是在清晰的反省意识中领会到的这些,而是在直接地、本能般地遵循性格行事而已。如果这样的认知不能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转化为行动,则无异于马绍尔·荷尔的条件反射。正是因为这一特性,使得每个人都会追求和接受对个人来说合适的事物,即使他无法给自己一个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明确解释,这种行为既不是源自外界也不是源于自身的错误观念和偏见。正如在沙滩上孵化的海龟,会径直爬向水域,即使它们看不见海水,这就是内在的罗盘在指引。神秘的特性,引领着每个人准确无误地走上那条对他来说唯一适合的道路,只有当他走到尽头,才会意识到这条路的方向始终如一。然而,鉴于外在环境的巨大力量和强烈影响,这似乎又不太充分。在此,令人难以接受的是:这世上最重要的事,即历经忙碌、烦恼和痛苦的一生,其受到的另一半指引,亦即源于外在的指引,竟纯粹地出自一只真正盲目的偶然之手,这种偶然本身什么都不是,也毫无秩序和方向。相反,我们更倾向于相信,如同某些被称为“失真形象”的图像(蒲叶,《实验和气象物理元素》第2卷),肉眼所见的只是扭曲失真的残缺物体,但透过圆锥镜却能看见正常的人形。因此,对世界进程的纯粹的经验主义理解就像是肉眼对“失真形象”的直观感知,而认为世界进程遵循着命运的目的,就犹如透过圆锥镜看那些图像,因为圆锥镜将原本分散破碎的事物重新进行连接和整理。不过,与此对立的观点认为:我们自以为对生活事件的系统联系的感知,只是我们的想象力进行的无意识活动而已,而想象力发挥了整理和图解作用,类似于我们从一面布满斑点的墙上清晰地辨认出人形与群体,只不过是我们把在极为盲目的机缘下分散开来的斑点,有机地联系了起来。也许我们可以这样估计:对我们而言,从最崇高、最真实的意义来说,正确且有意义的事情,不可能仅仅只是计划过但从未付诸实施的事情,也就是说不可能是只存在于我们的想法之中的,被阿里奥斯托[插图]称为“空洞不实的计划”的事情——这些计划因偶然而遭受挫败,我们余生都将为之痛惜不已——确切地说,这些事情铭刻在伟大的现实形象中,在认识到它的适当性之后,我们会坚定地说,这是命中注定,即必然要发生的事。因此,必须以某种方式,凭借根植于事物本质的偶然性与必然性的统一,来实现这个意义上的适当性。正是这种统一,才使人生历程的内在必然性首先表现为一种本能的冲动,然后才是理性的权衡,最后是外部环境的加入,在各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下,当人生之路走到尽头时,这一生看起来就会像一个臻于完美的艺术品。在此之前,在尚未完成时,它像每一个处于规划阶段中的艺术品一样,看起来毫无头绪,但是当这个人此生已完结,仔细端详这个人一生的每一个人都不免发出惊叹:这样的人生历程简直是匠心独运、深谋远虑、坚持不懈的杰作。总的来说,人生的意义取决于人生的主体是平淡无奇还是精彩非凡。从这个角度出发,我们可以设想这一相当超验的思想:通常来说,控制“现象世界”的是偶然,但在背后支配着偶然的,却是无处不在的“思想世界”。当然,大自然的慷慨无私只针对种属,而非个体,因为对大自然来说,前者就是一切而后者什么都不是。不过,在此我们假定发挥作用的,并不是大自然,而是存在于大自然之外的某种形而上的东西,它完整而不可分裂地存在于每个个体之中,因此,所有的一切都与每个个体休戚相关。
——叔本华《论命运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