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际航班，一直都是我狂补电影的好机会。这一次，我在飞机上看了去年戛纳获奖，今年被奥斯卡提名的法国片《坠落的审判》。
年初的时候，我就已经被朋友强烈安利过这部电影了，还专门叮嘱我一定要去电影院，那种在黑暗中坐在陌生人中间的孤独感，能更加体会到中年婚姻中那种让人去死的压抑，所以在飞机上面看，效果也差不多。
故事其实很简单，一对中年夫妻，带着一个眼睛残障的儿子住在Grenoble附近的雪山上。
有天，丈夫突然坠楼身亡，没有遗书，没有证据，警方发现，妻子的证词还自相矛盾，这位丈夫，究竟是自杀还是被杀的呢？
整部电影，好像一个人在剥一颗洋葱，一头大蒜，又或是一个礼物盒，不疾不徐，有条不紊地把这对高知中年夫妻，看似平静的日子一层又一层地剥开，亲自结过婚的人都知道，十年以上，谁的婚姻，能经得起外人一帧一帧地去抽丝剥茧？
在开始之前，我就知道，这不是一部让人看了发笑的喜剧，我本来以为会是一场令人沉重且绝望的悲剧，然而事实上，真的看完之后，我有的只是面对现实的震惊、沉寂，和一种五味杂陈的复杂。
尤其是，法庭上播放的那段两个人争吵的录音和场景再现，那十几分钟，真的就是全剧的核心和精华。
把婚姻如何逼人去死的惨烈，赤裸裸地呈现在无影灯的下面，没有任何余地。
如果我的对面有一个摄像头，一定能看到我在观看的瞳孔慢慢地放大并定格，这是编剧能写出来的台词吗？难道真的不是在我家厨房里安装了窃听器吗？怎么能够如此地淋漓尽致？
这一对夫妻，他们本来住在伦敦，丈夫是法国人，大学老师兼作家，有着良好且体面的工作。
有一天，按计划，本来应该是他去幼儿园接儿子，可那天他有很多灵感，写得入迷，打电话让阿姨去接，结果出了车祸，损伤到了儿子的视力。
这个一时疏忽，不仅让他在精神上严重内疚，而且花掉了太多的钱，让他们在经济上不堪重负。
为了自救，他们搬回了法国，丈夫的老家，阿尔卑斯雪山上，毕竟居住和医疗成本都比伦敦便宜，他们的计划是，一面写书一面把木屋装修好，做民宿出租，缓解他们的经济。
可问题是，一方面装修的费用，大大超过了预期，导致工期懈怠，遥遥无期；另一方面，因为儿子的眼疾，而且以我对法国的了解，如果雪站附近能出租民宿，一般离学校都挺远，总之丈夫决定自己在家教儿子。
而这每一项都需要很多时间和精力，丈夫必须减少自己教课的时间去应付，可减少教课，就意味着减少收入，更无法支付装修，发展到这里，人生已经变成了一个恶性循环中完美的闭环。
丈夫的另一个身份是作家，家庭的拖累，让他没有任何时间写作，他有在尝试，可寄给出版商的稿子从没回应，这更大大加剧了他内心的无力感！
在丈夫的事业和人生，都陷入一塌糊涂的同时，妻子却出了三本书，名声鹊起，这也是让这个案件备受关注，被争相报道的原因，毕竟“知名女作家涉嫌谋杀亲夫”这种事情，放在任何国家和平台里，流量都满满的。
只不过在法国当作家，即使出书有收入，往往也不会大贵大富，所以，在经济上，不足以让他们走出困局。
无论他们的婚姻是否死亡，现实是他们两个人必须相互扶持，才能勉勉强强，摇摇晃晃地在生活中站立，当人生从主动的选择，转变成了被动的无法挣脱，委屈是一种可以杀人与枉死的武器。
这部片子最后，女主人赢了审判被无罪释放，对我来说，我相信男人是自杀的。
然而事实上，根据法国法律的惯例，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定罪，就不能定罪，所以，最后男人究竟是不是自杀，并不再是关键，因此，这是一个开放式的结局。
看这部片子，很多人觉得悲剧的根源在于，婚姻中的女强男弱，导致男方心理失衡，毕竟片子里展示出来的男性困境，不正是成千上万的女性正在经历的吗？为什么女人必须忍受，而男人不行呢？
不过，我看下来，我觉得这部片子，更加现实的意义，却是展示和剖析婚姻中，更阴暗的人性问题：
首先，摧毁婚姻最大的黑手，是婚姻内部权利的争夺。
在婚姻中，谁需要付出更多，谁能够享受更多，无论是子女教育，住在哪里这种大事，包括吃鱼还是吃肉，喝茶还是咖啡这种小事，到底是按照谁的规则和意愿去执行呢？
婚姻是一个没完没了的战场，无论小事儿还是大事儿，每时每刻，每一个人都在角斗和妥协，步步为营，不惜余力地大吼和指责，输了就是伤痕累累，赢了就可以扬眉吐气，无论输赢都是精疲力尽，只有忍耐，没有乐趣。
其次，每个人，终其一生寻找和需要的，只不过是被看见和被承认。然而事实上，每个人过于执着地被别人看见和承认的同时，却很难再去承认别人。
于是到头来，每个人都变成了，那个被动地、无奈地等待着被安抚的“孩子”，满是伤害，满是酸楚。
但细思极恐的是，这部片子里，无能脆弱的男主，选择了坠楼，结束了这段令人窒息的婚姻关系。
然而事实上，能有勇气去主动结束一切的人是很少的，于是在这个世界里绝大多数情况下，成千上万已经千疮百孔的婚姻，都还是睁眼闭眼地如死鱼一样持续下去，只要熬得足够久，只要把自己虐得足够狠，时间褪去，就会变成人人称赞的传奇。
这个世界上，让大多数人不幸福的原因，并不是婚姻，而是自身人生的失败与幻灭，所以需要找一个“全权责任人”。
毕竟抱怨别人比直面自己，更容易更轻松也更彻底，尤其是面对原生家庭的父母或者婚姻中的伴侣，一来原本就是积怨已深，二来长期的耳鬓厮磨，对方把柄一抓一大把，结论就是攻击别人胜过攻击自己。
所以，说到底，人的一生就是一个个正圆画圈的悲剧，有没有婚姻，弱者的人生，总是一直痛苦，一直尸骨无存地坠落下去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