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互联网八年“抗战史”|三十之辈12

大安于隅 2024-02-26 14:54:19

三 十 之 辈

三十岁人,写三十岁人故事

1995年,中国出现第一家互联网公司“瀛海威”;

1998年,腾讯(Tencent)成立;1999年,阿里巴巴集团(Alibaba)成立;2000年,中关村里百度(Baidu)起家。

短短五年时间,互联网三巨头BAT集结完毕,在21世纪初,主导了中国互联网的发展。后续出现的一系列大型互联网公司,如京东、字节、小米、美团等,均被冠以“互联网大厂”称号。

互联网行业的蓬勃红利,让进入大厂工作成为很多年轻人的向往。计算机专业一度炙手可热,产品经理、运营等岗位突破文理分界地让人耳熟能详。获得大厂工作,意味着可观薪水、镀金的职业履历,乃至百万年薪、财务自由的可能未来。

2015年,杨佳成为了互联网大厂里的一员。八年间,她先后经历了三份互联网工作,均是在知名互联网企业,有的还经历了企业的早年初创期。当我问她,算不算吃到互联网红利的那波人时,她说自己并不算。

当一波人趁着互联网红利走向财务自由的时候,还有一些人更多地是沉浮于这股浪潮里,想努力地维持住自己的生活。

一 从一个月到四天

我研究生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,是在北京一家市场调研公司,客户主要来自传统快消领域。当我看着领导奔走客户间、斡旋酒桌上的时候,我不想自己十年后也变成这样。

我一直喜欢新东西,对于新事物的嗅觉比较敏感。找第二份工作时,我就转到了互联网方向。当时收到两个offer,一个是偏之前做过的用户调研,还有一个是做产品经理。跟随直觉,我选择了从未接触过的产品经理。

当时要去的X公司还是创业阶段,办公室租在一个并不洋气的大楼里。面试的时候,我就感觉到和以往工作完全不一样的氛围。大家普遍都很年轻,思维活跃,节奏很快。当时的面试官后来成了我的同事,后面聊起来,TA说当时会有意加快问答节奏来考验我的反应速度。但凡我反应慢一点,就会被刷掉了。

面试时有个问题,大意是问一个项目的用户需求调研要多久。在前一份工作,从前期设计到执行到分析,我们往往需要一个月时间。当时我的回答是纯线上操作,把执行期压一压,数据分析再自动点,大概是四天。同事说,一旦我还是按以往模式去估计,面试一定通不过。

很快,我就投入到了互联网工作的快节奏里。

一开始我住得离公司很近,早上十点上班。但其实到公司前,就已经要在手机上处理各种消息了。白天一般是各种会,几乎约满。

一些是和自己项目相关的会,比如和算法、运营等其他部门同事沟通。还有一些是相关度不大,但你必须到场的,免得到时有事说不清,可能人家开会埋了个雷在那,或者拍板之后想改也改不了。大家每人抱着电脑过去坐着,轮到你负责的部分时,就专门听一下。

总之就是会不停地有人找你,不停地要去开会,差不多晚八点之后才有能让自己专注下来的时间。加班不是说要做给领导看,或是效率拖延,而是真的有很多事情要处理,做不完。

当时我感觉我在习惯性加班。因为住得近,吃过晚饭会在公司再工作一会儿,这时很少有人来打扰了,一般会待到晚上十点以后。回去的话刷刷手机就睡了,也没什么精力去看书或做别的事情。

当你看到自己的项目或策略起效,数据反馈良好的时候,还是会有成就感的。互联网的快在于要不断验证,然后迭代、优化。有互联网公司进入的行业大概率都会被带得卷起来。

我有位从互联网转去外企的同事,TA说外企节奏太慢了,每天19点就下班了。TA想回到互联网的高密人才环境里。慢下来,怕自己会被淘汰。

二 快速迭代里被优化的“数据”

那位去了外企的同事是被裁员的。我经历过两次被裁。其中一次是变相裁员。

当时在X公司,我们是每半年制定一次OKR(英特尔创始人发明的管理工具,2014年传入中国后被大厂广泛采用,用于明确目标和每个目标达成的可衡量的关键结果)。我们会根据领导给到的目标,列好各自OKR。大部分情况都会列得偏理想化一些,实际并不能全部完成,往往只能把其中重要部分给推完。以往,这并不会影响到绩效考核。

在X公司工作了一年半多,有一天,领导叫我到办公室,TA给了我一个低绩效考核结果。TA说我最近状态不好,产出偏低,OKR没有全部达标。我想着,之前不都是可以的么,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。

更让我愤懑的是,价值观打分也是低分。一般我们在360度环评时,很少会给同事打低分,而我当时和团队其他成员的关系都还不错。领导给的价值观低分简直让我觉得士可杀不可辱。

沟通半天,领导丢来一句,你去和HR说吧。HR“厉害”的地方在于TA不会和你纠结实际业务。TA对着我问,你觉得自己做得不错,那你怎么证明你完成得还是不错的?和行业内最优秀的其他人比呢?你给自己打多少分?总之就是从你的职责、作风上进行一系列贬低。

我的最终决定是,我宁愿离职也不愿接受这份绩效考核。最后公司给到的结果是,下个月我可以不来上班,但工资和社保照给,等于给了一个月的补偿。当时,我们有一批人都是这样离职的。其实照理应该有一个N+1的裁员补偿,但我们那时也不懂,它等于是变相裁员了。

在公司扩张迭代的过程里,我们成了被优化掉的部分。这次经历对我的打击在当时还是挺大的,一个人在卫生间偷偷哭过。难受了挺久。

第二次被裁是在上海一家互联网独角兽企业Y公司。虽然规模上不算大厂,但其实工作模式和氛围都很大厂。

当时我的工作走入了瓶颈,领导想要看到的是项目更好的样子,但那时我不知道什么样是更好的。和以往不同,它没有一个既定目标让你去找路线迭代,它是一个开放性探索。我没办法很快做出可以看见的成绩。

虽然有过第一次经历,这次的“被优化”依然让我颇觉意外,难以接受。2022年,当时还在疫情期,全城被封。在家没几天,我就被确诊感染,然后被送往FC。第二次被裁的感受和紧随其后的FC经历糅合在了一起。

当时的厕所是像音乐节那种简易搭建的,没专人打扫,很多“遗留物”也没被冲掉,纸张满地乱扔。每次想上厕所时,我都很紧张抗拒。

我本硕是心理学专业的,知道“具身认知”的概念,人在某个环境里的生理感受会影响到TA的心理状态。面对脏乱的厕所环境,我当时产生了很严重的自我怀疑,觉得自己是不好的,觉得是我做错了什么,才要到这个地方受这种罪。

所幸后来增加了工作人员,环境得以改善。一周后,我也痊愈出来了。不过内心的创伤并没有那么快痊愈。

后一份工作,我又回到了北京,去了一家知名互联网企业Z公司。猎头和对方的HR都说,Z公司的节奏比较慢,不太卷,一般19点就能下班。这点比较吸引我,经过两份快节奏的工作,我想找一个在互联网里可以躺平的位置。

另外,当时也有一种受害者心态,觉得之前吃了很多苦头。这份offer给到的薪水我很满意,满足了我要“把之前失去的都拿回来”的心愿。高职位、高薪水,它让我觉得自己的价值被看见了,受到了认可。

然而事实证明,在互联网躺平的可能性几乎为零。该要处理的事一个也不会少,还会有别的糟心事。高薪职位背后可能是迎接着你的火坑。相对整体行业而言,Z公司的研发资源偏少,我的项目在优先级上一直排不上档期。双方期望值的不匹配让这份工作停止在了试用期。

2023年六七月到现在,这大半年来我是GAP状态。有点像回到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,脱离了外在压力,去处也还未知,是一个承上启下的过渡阶段。

过完龙年春节,很快就是我35岁阳历生日。其实和你聊我的30岁,内心会有种忐忑。目前,我没结婚也没工作,在传统的社会评价里,这是一种挺尴尬的状态。

三 早早于35岁开始的焦虑

35岁,在互联网行业是一个年龄分水岭。我会有年龄焦虑,但其实我的焦虑早在还没毕业时就开始了。

小学时,我经常看一本动漫杂志叫《漫友》。那里的编辑能接触到最新的日漫资讯,然后给读者做优质内容推荐。他们也会写自己的生活故事,和小读者们聊人生聊理想。我非常喜欢这本杂志的内容和氛围,觉得编辑们的生活很酷,感觉找到了人生目标,并想为此努力。

小学四五年级,有天放学回家,我满怀欣喜地和妈妈分享我的人生理想,我说长大后我要做一名杂志编辑。结果妈妈哈哈大笑,她说我没出息,梦想居然是这件事情。就像一团火立马被浇了一盆冷水,当下我便沉默了。

可能我妈当时就觉得好笑,但她的话确实伤害了我很多年。这是我第一次和亲密的人袒露自己喜欢的事情,却迎来嘲笑。对弱小的孩子来说,TA更想寻求来自权威的认同感。而爸爸妈妈是小朋友眼里的最大权威。

大概是受这次经历影响,我几乎不和人聊自己心里喜欢的事情,深处的东西都不太想说了,隐隐会怕被嘲笑,怕被说不切实际。对于喜欢的东西也不太敢尝试了。

大学的心理学专业是志愿调剂的结果,读下来后,我发现自己还是挺喜欢的。原本我已准备去北师大继续深造心理学,但期间出现了一场意外。老家有位姐姐家里发生了性质严重的亲人谋杀案,我爸爸觉得我是读心理学的,加上面子原因,他硬是要我去给这位姐姐做心理疗愈。

这其实是一个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个案了,哪怕对高资历的咨询师来说,接这种个案也是一个挑战。而当时的我没有任何咨询经验,也没有做任何心理防护就硬着头皮去了。聊到最后,我和姐姐两人抱头痛哭。

这次给别人做的“心理疗愈”,给我自己带来了很大冲击力,导致我认为自己并不适合再走心理学这条路。

中间我也参与过电视台纪录片组的实习。研究生在台湾交流期间,放飞自我地去了课外各种展览、做学校艺文中心电影组志愿者,完全跟着自己的兴趣走。这也想做,那也想尝试。那段时间过得特别开心。

(从交流的学校可以看到台北101/杨佳供图)

(交流期间看的乐高展/杨佳供图)

然而交流回来,面对具体择业,对于以后要做什么,我却变得越来越焦虑。我在台湾做了很多感兴趣的事情,但我也怕真的当成职业去做以后,那份兴趣又会消失,或者兴趣和实际体验到的是两个样子。比如像我小时候的媒体梦,大学时我其实选过双学位的新闻学课,但接触后,发现课程大多是在讲新闻史一类理论,和我的期待并不相符。

我什么也不敢尝试,只觉得焦虑越来越浓,而这又加大了压力,让我越加动弹不得,只能想着先完成毕业论文。现在回想,其实当时也是可以有解法的,比如找学长学姐多聊聊,或者找一个长期来看相对不错的方向先尝试。但我那时从未和别人聊过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。

后来在Y公司那次,我在项目开放探索里的裹足不前,有点像回到了毕业前的状态。当焦虑感过于浓郁,它就会压制住我的思考和行动,哪怕你面前是无限的可能性。你会很慌,有很大的不确定感,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,觉得会有一些不好的结果,很害怕。

工作后,焦虑依然在,只是焦虑的对象变了。在北京做第一份工作的时候,我就想着一定要靠自己在北京买房。

家里爸妈并没有直接给到什么要求或压力,但你能感觉得到。比如我妈会在聊天里提起谁谁谁在哪工作,赚了多少多少钱,你看谁的小孩很有本事之类的。他们心里边在想什么其实还是挺明显的。

当你自己的力量还很薄弱,也没能力去追求活出自我的时候,你会不由自主地内化家人的期待,因为它好像很安全,同时它也是对父母的一种交代。这种期待下衍生出的焦虑感就是,我要很努力,我要出人头地。2014年第一份工作,我的税后月薪不到五千,去掉房租,也就剩下三千来块。而当时北京的平均房价是两三万一平米。

当时在英国留学的朋友来北京聚会,我们一起去看了展,然后吃了一次下午茶。那个下午茶人均花费要两百来块,表面若无其事的我,实际心在滴血…后来有次我回翻到了当时看展的合影,突然发现当年脸上的焦虑和紧绷真的是肉眼可见,满脸写着“钱赚少了”的哀怨。

在X公司时,这种焦虑一度慢慢累积。2016年,我当时去医院做了检测,发现是中度抑郁状态。医生给开了药片。吃了药后,你会发现自己处于无欲无求的状态了。不会太负面,也不会太正面,好像被一个阀门控制着。

2017年被裁那会儿,刚好是在减药的过程里,那个情绪一下子反弹得特别厉害。那个阶段我大概八九点就下班了,走得比以前早,周报上的产出也相应少了些。这些表现也让当时的领导觉得我状态不太好。

后来和同事聊起我吃药的事情,他们都觉得很惊讶,一点也看不出我的情绪变化。我的焦虑情绪很少有外在流露。而其实,当时我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否定。

第一次在X公司被裁的时候,我便发现公司的评价体系在深刻影响着我对自己的价值看待。

四 被入侵的自我价值

我有一位互联网界的年轻同事,95年的TA非常想升职加薪,特别急。在微信群聊的时候,我就问TA你在急什么,TA说这是一种对自己的认可,想证明自己。我问了TA几个问题,就是你为什么要证明自己,谁让你证明自己,你要向谁证明自己。

我其实想委婉表达的是,想升职加薪是正常的,但如果是非常急地想这件事,那这份动机里多少掺杂了一些其他东西。

过去几年,我也是一个十分看重薪资高低的人。如果对方给到的薪水很少,我会觉得你是不是看不起我。而如果对方能给到比较满意的薪水,我会觉得你看到了我的优点。一旦在公司长时间没有得到升职加薪,拿到的钱又比较少,我就会焦虑,觉得是不是自己这人不够好。

薪资职位,包括绩效高低,它们都和我的自我价值直接挂钩。当在X公司第一次被打低绩效,除了意外惊讶,还有自身价值被彻底否定的冲击力。

有意思的是,上学时,我的一门选修课论文也曾被老师打过低分。我的第一反应不是觉得自己不好,而是觉得是老师有问题…这和职场里是完全不同的反应。

上学时,我的成绩一向很好。也就是说,我的表现和分数评价体系是相顺的,就算中间哪次考差了,我做个调整马上就能看到提升效果。低分数并没有影响到我对自己的认同感。

工作后,好像慢慢地我就把自我价值和公司的评价体系挂上钩了。而这次,我并不是名列前茅的优等生。当我的表现并没有获得当下评价体系的认可时,我发现内心对自己的认同感里出现了很大裂缝。

其实,我骨子里并不认可大厂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评价体系,挺粗暴的。我更看重的,是能够活出自我,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。但现实里我并没有勇气和能力去实现这个追求。

等于说我已经牺牲了自己的真正想要,来这里好好赚钱和工作了,但结果我连这件按部就班的事都做不好。当领导在我面前拿出低绩效考核时,有愤懑有受辱,也有一股对自我的羞耻,对自己的怨恨。

面对低评价,如果再重来一遍,我想我会加强和领导的想法沟通。在互联网企业,我的领导并不算传统意义上的权威。TA会给到目标、协调工作,但我和TA之间本质还是同事关系,是双向的流动沟通,而不是单向的一言堂。只是在前几份工作中,我并没能这样自如地去看待和处理与领导的关系。

就像小时候在家里寻求父母的无条件接纳一样,职场的领导成了潜意识中这份“权威”角色的延续。我顺从地接受领导的任务安排,尽量听话,很少主动直接表达内心想法,只想着努力去完成领导要求,然后争取在TA那获得好评价,赢得“权威”的认可。

后来我慢慢明白,无条件接纳是没办法他求的,只有自己才能无条件接纳自己。

五 和互联网对抗的个体们

虽然我在互联网领域工作了七八年,也算是大厂出来的,但我并不认为自己吃到了互联网红利。我身边很多人都是抱着挣快钱的心态进来的,想着赶快升职加薪,奔向财务自由,然后提前退休。我有一位大厂离职的同事,已经在环游世界了。

有些人就是会比较适应大厂的快和卷,最后拿到了百万年薪或期权之类。之前一些互联网企业决定改大小周为双休时,我听到同事的第一反应不是觉得开心,而是焦虑“钱要少了”。

那些吃到红利的人的背后,其实也是拿代价交换的。因为这个行业很消耗人。大家都说工作的时候怎么可能会有开心的人。很多人赚到钱了,但其实做得也并不开心。互联网里的人,一方面依赖这行业赌博式的红利,另一方面又在工作的消耗中艰难对抗着。

我刚开始做互联网的工作,就感觉到它对我生活边界的迅猛侵蚀,从生活作息到心理状态。一开始我住得离X公司很近,每天晚上十点后下班,几乎没有自己的业余时间。在互联网工作久了的人,一边会对工作的入侵状态渐感麻木,一边也会慢慢去找自己的对抗方式。

我当时做出的调整是搬家。我有意搬到一处离X公司远些的地方,用更远的通勤距离来强迫自己早一点下班。搬去的房子在一处胡同里,路上会看到大爷大妈遛狗蹲鸟,会听到树上清晰的鸟叫,还有小猫跑来跑去。每天散步的时候,你会感受到工作之外的实在烟火气。是难得的安静时光。

我周围很多朋友,都是工作几年后,有了自己的调节方式。比如有人中午去运动,有人强迫自己睡前做瑜伽早睡,还有人下班去夜跑之类。在侵蚀感的工作面前,每个人的本能都是想自救的。我有个同事很有意思,TA写过一篇文章,用约会对抗996,见到有趣的人就聊,然后约着吃饭或喝酒之类,以此来调剂大厂生活。

就这样调剂再消耗,调剂再消耗。

你会发现互联网里的每个人都是很忙的样子,或者说它会营造出一种你很忙的感觉,让你有一种产出很多的假象。尤其在DAU日活跃用户在上亿量级的APP产品工作时,你会有种错觉,就是自己真的在做很了不起的事情。但实际上,这里边有多少是由你自己的价值带来的?这份看起来的成就感又是你拿什么东西交换来的呢?

我经历过初创互联网企业走向规模扩张的过程。可能一开始你做的事情真的能影响到公司,但随着业务、人员的扩大,你会发现自己和公司越来越没有关联。它不断地分工细化,比如有数据产品经理、策略产品经理,还有平台产品经理…而要优化的数据指标也越来越微观。你明白这些数据的含义,但你不明白做这件事情有什么意义。

分工细化的结果是,你在大厂里有价值,但你跳出来后很难有价值。我现在想做的,就是找回我作为独立个体的自我价值感。

最近我有在断断续续接受面试。一个是T公司海外业务部的。这个面试我能深刻感受到互联网对我的吸引点在哪。它的薪水不错,同时我还有机会去到海外,会是一段很有意思且很光鲜的经历。面试官带着熟悉的大厂风格,精英化、强理性、反应敏捷,那种很追求效率的聪明。我不知道TA是原本就这样,还是在大厂思维里被规训出来的。

面试完的那天晚上,我有点纠结。这份工作有它的吸引点,但同时我也意识到,我和强理性的面试官不一样的地方是,我还保留有我的直觉感知。哪怕领着高薪,我担心做着做着,又会陷入意义感的缺失。有人会说你不要在工作里找什么意义,但我觉得作为一个长期工作来看的话,我很难不给它一个意义。

不过,和之前的职场状态不一样的是,现在我不会再将薪水等来自公司的评价体系挂钩于自我价值。我看清的一点是,薪水只是公司为这个职位开出的价码,它关联的是你在这个岗位要做的事情,以及职位所能创造的价值。它和你的自我价值可以是分开的两件事。

几天前我刚经历了一次面试被拒,这件事现在倒也没有引起自我贬低了,好像我能更坦然和客观地面对外界评价了。不是我不好,而是我们并不适配。

我想这大概归因于我对自己的慢慢接纳吧。一方面经历了很多事情,另外,我在2018年开始了心理咨询,作为来访者。这些过程里,慢慢地你会增加对自己的了解,然后某一天你突然觉得好像一下子比以前要想通一些了。

2015年时我读到一本书叫《当下的力量》,作者说他现在拥有的就是最好的。那个时候我真的不明白,为什么当下的我是最好的,明明我现在什么都没有,没有钱也买不起房,怎么可能是最好的呢?八年后的现在,我大概懂他的意思了。

之前想得比较多的是我没什么,现在,会越来越多地看到自己好的这方面了。

六 承上启下的新生

我也在尝试找回自己喜欢的事情。

GAP阶段,我找到了一份在财经媒体的实习,目前是兼职状态。尝试中,有了对自己兴趣点的新发现,就是比起做纯观察类的表达,我更喜欢做能带来具体影响的实际事务。

和我的咨询师,还有心理学专业的朋友们聊过后,我看到了自己当初受挫的心理咨询尝试到底发了什么,这份创伤也在慢慢平复。之后,我打算以副业方式回到心理学领域。和互联网的青春饭不一样,心理学会随时间累积起能力和资历,它的进度会很慢,但让我有安定感。

当然,我还是想赚钱,但不想像在互联网里那样特别消耗地去赚快钱,我希望有一个领域能让我更长线地去付出,然后相应获得一些回报。

所以目前没有计划要回到互联网企业,我想继续追随我对新鲜事物和实际事务的兴趣,未来打算去科技类公司。之前一直在和数据、策略、机器打交道,我想回到和人的接触。

毕业前开始的焦虑一直都在,只是会以不同程度、不同面貌出现。这么多年了,感觉它像相处久了的一位老朋友。我知道自己焦虑的时候会有什么表现,也知道怎么去应对和缓解了。这也是为什么,之前从来不会和别人聊这些的我,会开口分享了。

虽然接近35岁,没结婚也没工作,但我很想用两个比较俗的字来形容现在的状态,那就是“新生”。

【访后记】

我从未去过大厂,和杨佳几次合起来近9小时的聊天,让我沉浸式地体验了一把大厂工作。当我问杨佳,你觉得互联网带走了什么,留下了什么时,杨佳说,她的第一反应是,她不想被互联网带走任何东西,她希望自己还是自己。这八年,是从入局到剥离的过程,是一个人和工作侵蚀感的八年“抗战”。

而其实八年之外,这份侵蚀感早在童年时就已开始。而职场之外,年龄、婚育、相貌、收入…这些都可以成为社会环境对一个个体的侵蚀入口。存在,即是被侵蚀。哪怕是拥有全A成绩单的优等生。

当我们没有真实的自我骨架支撑的时候,全A和全C的评价没有任何区别,它们都只是外界植入我们意识里的假体,让我们看似正常,实则内里空无,或是趋于残破。

接近35岁时,杨佳完成了一场属于她的自我保卫战。尽管这场战役还远未结束。对于你、我,皆是。

(*为保护隐私,文中人名和公司均为化名)

【三十之辈问答】

1、如果回去给二十岁的自己写信,你会想说些什么?

杨佳:这个世界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安全。

2、你打算如何度过接下来还未过完的三十岁?

杨佳:再勇敢一些,尝试想做的事情并发展出适合自己的人生路径。

3、对四十岁有期待么?有的话是怎样的期待?

杨佳:蔡依林在演唱会上的话对我很触动,她说40岁“feel damn good!”我觉得也有被鼓励到,因为随着越来越了解自己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,人生的感受会越来越好。

杨佳,89年生人

访谈发稿时34岁

王大安

场域活动孵化人 / 非虚构写字者

记录探索真实的自我和世界

凡真实的,必会相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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